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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南岸的野生动物(第2页)

姥爷就在齐腰深的大雪中,艰难地挪着步子,扛着大黄,脸色铁青地一步一挨地回家。

(五)狼皮是打来的

后来呢?我追着姥爷的脚后跟问。

姥爷这会儿再不说话,铁青着脸走到院子里。院子靠南墙有一株桃树,大黄就埋在那里。姥爷那晚把大黄扛回家,就刨开雪,把它埋了下去。春来雪化时,那块土里竟然长出一棵小苗,越长越高,不久竟开出粉嘟嘟的花来。

后来呢?我不依不饶。此时的我对那头母狼的关心超乎空前。我的直觉告诉我,它与姥爷里屋墙上那张狼皮有着直接而隐秘的关联。这是一条通路,沿着它走下去,我就能接近真相的核心,找出一个证据,来证实或者推翻姥爷就是那个勇敢的猎手的假定。

姥爷在那株桃树前站了很久,一句话也不说,喉咙里咕噜咕噜地响。姥爷不说话,我就一个劲地问,后来呢?后来呢?后来呢?

姥爷回过神来,仰脸望望天上的老日头,骂一声,你个狗东西。姥爷就转身回屋,重新坐回到火塘边。姥爷就舀一勺糟水喝。姥爷说,后来,我就把那头母狼打了。我就问,肉呢?怎么没给我吃啊?姥爷说,肉埋了,是母狼,又老了,肉骚的,不好吃。皮子带回来,就挂在里屋墙上呢,你没看见么?

你是怎么打死母狼的呢?我一口气也不愿歇,追着问。姥爷瞪我一眼,说,你不信我?我说,信,我信。你说说呗!

姥爷说,后来,我扛着火铳,背了一口袋玉米饼子,灌了一壶烧酒,就去了河边芦苇滩。我知道那母狼没走远,它发着狠呢,年年跟我较劲儿,从我眼皮底下偷牲口吃。今年没偷着,保准不会走的。它狗东西会回来的。我等它。

姥爷往火塘里续了几块树疙瘩,拨了拨火,说,这狗天,真冷。姥爷把老棉袄裹得更紧些,几乎勒进腰里。姥爷说,我穿了羊皮大衣,裹了羊皮褥子,在雪窝里趴了三天。

姥爷说,第三天夜里,它狗东西偷偷摸摸地打芦苇棵里窜了出来,跟个鬼影子似的。它狗东西恁精,鼻子也灵醒,东闻闻西闻闻的,要是闻出点生人味儿,谁也甭想逮着它一根毛!姥爷擤了把鼻涕,顺手抹到鞋底上。姥爷说,它狗东西头两天保准是闻着了我的味儿没敢出来。幸好那天转了风向,我趴在下风口的雪窝子里,只露了两个眼珠子。它也饿急了,就打藏身处溜了出来。

说到这儿,姥爷的眼珠子活泛了,脸上也有了神采。他这突然出现的精神头儿让我很陌生,刚刚他还笼着袖子垂着头打呼噜呢。姥爷喘了口气,说,它狗东西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沿着一丛芦苇棵子绕了三个圈,我都没动。我想等它走得再近点再开火。后来,它大概觉得安全了,就踮着脚跑过来。它打我眼前过的当儿,我搂了火。没响。火药受潮了。

姥爷叙述的声音很平淡,神情却紧张起来,瞳孔收缩,尖锐得像根针。我的耳朵支楞起来。我问,咋着了?姥爷又喘了喘,说,枪没响,撞丁倒是咔哒一声。淮河滩上多静啊,掉片雪花都听得着,那狗东西怎么会听不着?它一个激灵,转身就跑,跑了两步见没人追,就又回过身来,踮着脚往我藏身的雪窝走。我当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我连把刀都没带呢。

我的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我瞪大了眼睛,问,后来呢?

姥爷浑浊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慢慢地滚了两下,说,后来,那狗东西走到离我三步远的地儿就停下来,不错眼珠地盯着我。我也不错眼珠地盯着它。我整个人都埋在雪窝里,只露两个眼。我眼珠子转都不带转的,就那么盯着。要不是早先灌了两口烧酒撑着,我早冻僵了。就那么着,我跟它谁也不动地呆了两柱香的工夫吧。

姥爷讲到这里停了下来,喘气。我的心却悬到了嗓子眼儿。幸好,姥爷很快喘匀了气,姥爷说,它可能以为我死了。它就走过来小心地闻了闻,闻不到丁点热乎气儿,就开始拿那大嘴叉子拱雪。我瞅准机会,就一把掐住了它的脖子。它猛地跳起来,把我连人带枪从雪窝里拔了出来。它的劲真大啊。

我噌地一下从马扎上跳了起来,一脚踢翻了火塘里烧得正旺的树根。我顾不上把裤角上的火星抖落,就追着姥爷问,咋着了?咬着你了?

姥爷笑了。姥爷说,就它那狗东西,能咬着我?姥爷说,它嘴一张开,我就把拳头整个儿塞进去了,一直捅到它喉咙眼里。它嘴就合不上了,也喘不过气儿来,只拿四个爪子在那儿乱抓,把我的羊皮褥子和羊皮大衣都抓花了。

我松了口气,问,那后来呢?姥爷说,后来?没有后来了。我把它腰杆踩断了,它是铜头铁腿麻秆腰。我拳头一直塞着,它狗东西就憋死了。

(六)不再打野兔子的姥爷

天很快黑下来。在姥爷的故事里,我完成了对那张狼皮的认知。虽然,他后来省略了许多细节的描述使那场本该更为惊心动魄的人狼之斗苍白了许多,但姥爷作为一个传说中的猎手的真实形象也迅速地生动起来,和那个勇敢机智的影像完全重叠。我特意跑到里屋去看那张狼皮,从它腹部干瘪的奶头,我看出,它的确是一头母狼。

听姥爷说,打那往后,村子里再没来过狼。他也再没打过狼。东山成了采石场,成天放炮炸山,狼早跑没影子了。再说,这些年,雪也没以往那么大了,就是有狼,也不会跑下山来惹事儿。没得狼打,姥爷就打野鸡斑鸠野兔子。姥爷打野兔子很有一手。这在我的记忆里是极为清晰的。我跟他出过猎,那会儿我十来岁年纪,能跟着到处跑,帮姥爷背背猎袋牵牵狗了。

对于野兔子,再残忍的捕杀都是不存在罪孽感的,它们对庄稼的危害简直到了令人不堪忍受的地步。一群野兔子一夜能毁掉一亩豆子,即使是草滩,野兔子也不放过,到处打洞钻孔,不时崴了牛蹄折了羊腿。野兔子啃草是连根刨的,况且,它们的繁殖力相当惊人。

那时,家家户户都打野兔子,用各种方式,却不是人人都能打得到很多野兔子的。姥爷是其中的佼佼者。在夏天,草密,野兔子藏得深,用狗撵是不管用的。姥爷就选个无风闷热的夏夜,携了火铳,头上顶了矿灯,到草滩上去。夏天酷热,野兔子白天躲在阴凉的洞里,夜里出来打食吃。姥爷选个草肥水美、靠近庄稼地的地方,打开矿灯,巨大的光束直射,贴着草皮扫开去。野兔子有个习惯,怕光。见了光,野兔子匆忙逃开,就得跟着蹄印追。一旦光束罩到野兔子的眼睛上,它就会趴窝不再动弹。这时举枪搂火,一打一个准儿。然而,说得轻巧,做起来却难。并不是谁都能轻易打得到野兔子的。比如邻居王三和王四,兄弟俩儿搭伙黑夜出门,到天明也没打着一只野兔子,反而伤了人。

那晚天黑得像瞎子掉进了井里,又被人盖上了井盖子。王四年轻腿快,跑在前面,追一只半大的野兔子直追到草滩深处。王三上了点年纪,是个老齁子,跑两步就得喘三下,就落在了后头。后来,王四追着鬼精鬼精的野兔子绕了个大圈圈又回来了。野兔子跑累了,趴下不动了,两个眼珠子在黑夜里红红地闪。碰巧,王四脑门上的矿灯又亏电,黄瞎瞎的照不三尺远。这会儿,王三正蹲在草窝子里抽烟呢,烟头一闪一闪地亮。王四跑得呼哧带喘,晕头转向,不辩东西,看见草窝子里有红光一眨一眨地,绝似野兔子的眼睛,心想,我可逮着你了。王四压根儿就没去想,野兔子怎么会有一只眼睛的?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着那粒火红搂了火。等听到惨呼声,匆忙跑上前一看,原来不是野兔子,赫然是自家的哥哥王三倒在血泊里。幸好王四的枪法欠火候,瞄偏了,一片铁砂子将王三左半边身子扫得筛子眼似的,浅浅地没入皮肉,并未伤及性命。为此,姥爷颇不待见这兄弟俩儿,再出猎时就拒绝带上他们。

通常,在冬天,大覆盖了原野,野兔子无处藏身,我和姥爷会带上村里的几条健壮的大狗,到原野上去撵兔子。野兔子多在向阳的土冈掘洞深藏,或者住在坟茔里。一旦出洞寻食,被狗发现,狗就会穷追不舍。野兔子是个鬼精灵,被狗发现后决不直接回洞,而是绕着圈儿跑,想要甩掉追踪者。撵野兔子的狗都是老行家,一条狗在后面追,另几条狗围追堵截,好像围猎,不紧不慢,不慌不忙,时而吠上两声,打个心理战。追上半天“自作聪明”的野兔子早累得气喘吁吁,脱了力,乖乖地躺在地上蹬了腿。这时我和姥爷就赶紧走上前去,捡了兔子,以免坏狗咬破了兔皮。

姥爷打了一辈子野兔子,后来却再不打了。即使那年家里的一亩豆苗一夜之间惨遭啃食,姥爷也没再动过打野兔子的心思。这让全村人不解。在我眼里,姥爷是个古怪又神秘的人。我总觉得,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种至高无上的原则在左右着他。或者说,那是一种比原则更为神圣的东西。

我总在盘算着,如何揭开姥爷的秘密。

(七)野兔子的肉是腥的

掌灯时分,姥娘串门儿回来,吱呀一声推开灶屋的门。姥娘手脚麻利地做好了晚饭,特意做了我喜欢吃的红烧肉,炖了猪蹄,焖了羊肉,还烧了一盘鹅脚。我看一眼大盘摞小盘的餐桌,全都是荤菜,就笑。我边大块大块地往嘴里塞肉边说,姥娘,这咋都是肉啊?就不能弄点青菜萝卜吃吃?人家城里人现在都兴吃清淡的,吃蔬菜,养生!

姥娘就慈眉善目地笑,眼睛里闪着温暖的光。姥娘说,你这孩子,那年月没肉吃,你姥爷打只野兔子,还没扒皮你就急得狗似的,一会儿工夫你能跑灶屋里八趟。咋着,现在有肉吃了,又嫌上了?

我心里惦记着揭开姥爷不再打野兔子的秘密,就偷眼瞅了瞅姥爷。姥爷一声不吭地吃菜,一小口一小口地抿酒。酒是姨从城里带回来的,剑南春。姥爷抿着抿着,就忍不住说,狗东西,这一盅酒比一斤肉都贵!姥爷就抿得更仔细,一小口一小口地。

我瞅准机会,就问,姥爷,今年回来,咋没见你逮着野兔子?我好几年都没吃上了。姥爷不吭声。姥爷又抿了一小口剑南春,说,野兔子肉有土腥味,哪有猪肉好吃?我接着茬儿说,姥爷你不知道,城里人都爱吃这个,卖得可比猪肉贵多啦,野味嘛。我偷眼瞅着姥爷,见他没反应,就说,姥爷,明儿个,俺再去逮几只吧?姥爷脸一下子就拉了下来,半天不出声。姥爷突然就放下了筷子,站起来。姥爷就走到笆子边上,抬起头望那杆火铳。

姥爷就钉在那里。堂屋里空气一时就凝滞了。姥娘敲敲碗沿,说,快吃!肉凉了腥。我应一声,低头猛吃,心里还是想着,姥爷为啥就不再打野兔子了呢?

(八)芦苇根上的白骨

那一宿我都没睡着。窗外风呼呼地跑着,从淮河滩上跑过来,在小村的头顶上打着旋儿撒野。我支楞着耳朵,听雪渣子打在床边的小洞子门上。老家人爱在靠床的土坯墙上打两个小洞,装上木扇,像两片缩微的门板,夏天打开用来通风,也用来看护院子里的牲口。偶尔有一丝风从封闭不严的木扇门缝里钻进来,冷飕飕的。时不时有两声狗吠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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