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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热小说网 www.qirexsw.com,镜·归墟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黎明到来的时候,一夜猛烈的厮杀终于暂时平息。

    飞廉从比翼鸟里出来,跳落地面,感觉全身都是汗水和硝烟的味道,一夜的激战让他精神和体力都到达了极限,落地时几乎有虚脱的恍惚。然而,他却片刻不停地穿过被炮火熏黑的瓮城,奔向外城里那一支同样疲惫不堪的军队。

    ——正是这支外来的奇兵,在昨夜关键的时候撕破了敌方的防守,扭转了局面。

    [飞廉少将。]远远的,他看到了半身是血中年军人,正趔趄着从马上被人扶下来。

    ——原来是他?

    心下略微诧异于领兵杀入重围的居然是这个长年驻守赤水大闸、从未打过硬仗的贵族将军,飞廉脸上却还是露出了欣慰感激的笑意,直迎上去:[齐灵将军!原来是你?叶城昨夜能击退乱军进犯,全靠你啊!]

    中年军人脸上露出又是兴奋又是尴尬的表情,但毕竟生性淳厚,不忍夺人功劳,转身指了指旁边坐在墙角下休息的一个士兵,低声:[不飞廉,昨夜我刚到外城下就折了一臂——后来带兵的,是他。]

    是他?飞廉吃了一惊,回头看向那个靠着墙角喘息的年轻战士,那个人也抬起被炮火熏黑的脸看着他,眼里满是血丝。

    完全陌生的脸,陌生的眼,从未在讲武堂甚或帝都见过。

    [我叫狼朗,原镇野军团空寂大营的队长]那个人喘息着,从身侧拿出一面令牌。飞廉看了一眼,脸色一变——这个人,居然是巫彭元帅的直属战士!

    [在下狼朗,奉巫彭元帅之命,赴东泽斩杀叛贼。]果然,那个人擦了一把脸上沁出的血,低声禀告,[不料功成回来复命,元帅已为逆贼云焕所杀。]

    飞廉沉默下去——破军诞生那一夜他亲临现场,看到了巫彭元帅被杀时的情景。那种血腥残酷的场面,宛如噩梦一样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再度觉得心寒齿冷。

    他忘不了云焕那样可怕的眼神,忘不了他撕裂元帅断臂、狂饮鲜血大笑的景象。

    [云焕]飞廉几乎是呻吟般的喃喃,[是个魔鬼。]

    狼朗霍地抬起了头,眼里几乎要冒出血来:[我便是为了杀这个魔鬼,为元帅复仇而来!]

    飞廉点头:[元帅战死时留下遗言,嘱托我们务必遏制破军,否则,帝国必亡——我幸而逃出大难,必为元帅遗命而战。不知狼兄意下如何?]

    [元帅于我恩同再造当年如果不是元帅,我早已横尸街头。]狼朗古铜色的脸上露出悲痛的神色,一拳击在墙上,留下一个血手印,[二十年来,我为元帅而活——剩下的几十年里,我也愿意为元帅而活!]

    [那就好。我们同仇敌忾便是。]飞廉叹了口气,心下却暗自奇怪巫彭元帅何时曾救过这一个人——十巫大都是心机深沉之辈,巫彭和叔祖尤甚,在帝国中经营已达百年,势力盘根错节遍及上下。不料这一些暗伏的棋子,到了今日却成为了救命的奇兵。

    [飞廉少将,]身后忽然有士兵上前禀告,[巫罗大人请你回府一趟。]

    [怎么?]他转身。

    [据说抓了几个复国军的奸细,]士兵道,[请少将回去一并审问。]

    [复国军?]飞廉苦笑,感觉事情乱如麻,[这个时候还冒出复国军?星海云庭那边的驿站,不是已经被连根拔起来了么?]

    他翻身匆匆上马,忽地想起什么,转身对地上的那个战士开口:[狼朗你等下来一趟军中大营。我们商量一下接下来的计划。]

    [是,]狼朗站起身,肩背挺直,[但凭少将吩咐!]

    ―

    战事骤起,一切从权。叶城顿时从一个繁华商业都市变成了战时指挥处,巫罗的府邸也被借用,除了安置内眷的后园依然关闭外,前厅变成议事厅,花园变成了马场,不时有军队出入禀告战况,平日醉生梦死穷奢极欲的地方,此刻充斥着烽火的味道。

    飞廉在堂前下马,将马鞭扔给旁边侍从,一路往里走去。

    [禀少将,这些就是抓住的奸细!]士兵领着他来到内庭,指给他看庭中一串用铁镣铐在一起的男女,[他们首领是一个红衣的女人,巫罗大人正在提审。]

    飞廉只看得一眼便露出诧异的表情:[分明是西荒来的牧民,怎是复国军奸细?]

    [禀少将,这一群西荒的贱民昨晚试图带着一个鲛人复国军逃跑,被守卫发现了,大伙追了半座城才擒获。]士兵恭谨的回答,[巫罗大人提审了半日,反而被这群贱民惹起了火气,下令除了留下那个首领继续拷问之外,其余人明日便斩首。]

    [斩首?]飞廉蹙眉,微有不快,[如今城里都已经这般局面,为何还要追索什么复国军?大敌当前,这些事情容后再说也不迟。]

    [禀少将,]士兵低下了头,有些胆怯,[巫罗大人说,正因为局面混乱,所以要从重从速平息一切动乱的苗头——早早杀了,免得后患。]

    []这种漠视生死的话令飞廉心中一阵不舒服,然而此刻毕竟不便当众驳回。他看到人群里还有一个少年,不由不忍:[这个呢?——还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孩子,就是大人犯罪也不至于牵连到要斩首吧。]

    [谁要你这个冰夷来假慈悲!]话音未落,那个少年却直起了脖子破口大骂,[老子我是堂堂正正男子汉,你他妈的才是乳臭未干的孩子!]

    [阿都,]旁边一个身形高大的汉子低声厉叱,[闭嘴!]

    [我才不!]那个少年直直盯着飞廉,[冰夷走狗,有种咬死爷啊!]

    被贱民如此辱骂,在冰族看来是极不可容忍的事情,不等少将表态,身边的侍从[铮]的一声拔刀出鞘,便想要割下这个沙蛮子的人头来。飞廉却并未被激怒,只是伸过手按住了侍从的手,摇了摇头:[算了。]

    他侧过头问左右:[那个鲛人复国军在哪里?]

    [禀少将,关押在侧厢,]士兵躬身,[巫罗大人已拷问完一轮了。]

    [为何分开关押,不在庭中?]他匆匆走向侧厢。

    士兵迟疑了一下,讷讷:[那个鲛人伤得太厉害,生怕铐在露天里立时便死了。]

    已经走到门口,忽然间仿佛觉察出了什么,飞廉怔了一下,在门前顿住了脚。迟疑了片刻,对身侧的士兵道:[你先退下吧。]

    [是。]士兵告退。

    门在身后阖上,房间里便重新陷入了昏暗。

    他听到有人在帘幕背后细微的呼吸,声音急促而凌乱,血的腥味弥漫在房间里,伴随着另外一种他熟悉的味道。飞廉的眼神在黑暗里急遽的变化着,拂开了垂落的帘幕,悄无声息的走了过去,却并没有点灯。

    黑暗里,他感觉到角落里有人簌簌动了一下。

    [不要害怕,]他在黑暗里俯下身,按住了那个尝试挣扎的影子,[是我,湘。]

    那个黑影瞬间全身一震,不再挣扎。仿佛也认出了前来审问她的冰族军人是谁,她全身开始微微的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两个人就这样在昏暗的室内相对静默,不发一言。

    [飞廉?]长久的沉默后,对方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难听。

    [是我。]他长长吐了一口气,直起身来,到桌边燃起了灯。光线明灭映照着他的脸,征天军团的少将转过身来,看着自己的鲛人傀儡,眼神复杂莫辨:[没有想到还能在这样的情况下遇到你,湘。]

    ——然而,话音未落他就惊在当地。

    那是湘?那个鲛人根本看不出丝毫原来模样,简直就像被浸入过炼狱的火焰,全身上下没有一寸肌肤完好,那些可怕的溃烂痕迹虽然已经弥合了,但却密密麻麻布满了她的全身,让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地狱火焰里挣扎呼号的幽灵。

    更可怕的是,那些旧伤之上,又层层叠叠布满了新的伤口,血肉翻卷,形态可怖。整个人已经看不出面目,就如一个血人。

    地上的人哑声苦笑:[难为你还认得我。]

    飞廉被那样可怖的外表惊住,半晌才缓缓苦笑:[润肌膏的味道没想到云焕还真的把那个东西交给了你。]

    []湘不易觉察的震了震,想起很久以前、在她和云焕搭档前往砂之国时,眼前这个人把一盒防止肌肤开裂的药膏扔在云焕的衣襟上,千叮万嘱,要同僚一路照看好这个鲛人傀儡。她坐在破军少将的身侧,将字字句句听入耳中,脸上装出一副没有神智的漠然的模样,心中却情绪如沸。

    ——那时候她早已知道,这一趟西荒之行之后,再也不能回到他身侧。

    然而,宿命居然留了她一线生机,让他们再度于此地相逢。那一瞬间,复国军女战士眼里倔强不屈的亮光黯淡下去,低头不再看他。在所有冰族面前,她都可以傲然鄙视,唯独眼前这个人不可以——她无颜见他。

    [我以为你死了,]飞廉低声,追溯,[云焕回到帝都后汇报了一切,说你是复国军安插的卧底,试图盗走如意珠,结果在逃离时死在了赤水里。]

    [呵,]湘忽地发出冷笑,[他隐瞒了很多东西哪有这么简单。]

    [我知道,]飞廉摇了摇头,[后来发觉如意珠是赝品,事情就急转直下了。]

    [如意珠?]湘忽地冷笑起来,声带毁损的笑声嘶哑可怖:[知道么,你们拿到的如意珠,其实是这个!]她霍地抬手,指向自己空洞洞的眼眶,神情骄傲而绝决。

    飞廉怔住,看着那空洞洞的深陷的眼睛,眼里露出震惊、敬畏和怜惜交织的表情。

    [何苦湘,何苦,]他喃喃,[我那样信任你,你却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你不会明白,]湘看着他,独眼里露出讽刺的笑来,[飞廉少将,巫朗一族的公子,你不会明白的——对我们来说,无论做人还是做鬼,都要比给你们当奴隶强!]

    飞廉霍然回身:[所以,你们就可以肆无忌惮的背叛和利用爱你的人么?]

    湘被他不同寻常的语气镇住,微微一怔——共事那么多年,她从未见过温文儒雅的飞廉有过这样的表情。他的眼里有痛彻心肺的神色,一瞬间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碧的事情你知道了?]许久,她才轻轻问了一句。

    飞廉短促的低笑了一声,不再作答。

    湘在黑暗中绞紧了手指,低下头去,感觉手指微微颤栗——复国军勇敢无畏的女战士,第一次有了不敢直视别人眼睛的时候,只在黑暗里沉默。

    [杀了我罢。]她终于开口,[我什么也不会招供的。]

    飞廉没有说话,回头看着被毒素侵蚀得惨不忍睹的人——显然方才巫罗又提审过一次,陈旧的伤痕上又遍体绽开了血淋淋的新伤口,令人目不忍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巫罗都没能令你开口,我又能把你怎样。]

    那样无可奈何的温和语调,让湘颤了一下。飞廉回过身,看着叶城上空战云密布的天空,低声:[湘,我痛心的,并不是你们曾背叛我——一个民族反抗另一个民族,无论用什么手段其实都可以原谅。只是]

    飞廉看着远处帝都上空的隐隐金光,叹息:[只是,我没想到自己会亲手把一个奸细、送到了我最好朋友的身边去,从而葬送了他的一生——也葬送了整个国家。]

    整个国家?湘一震。这段日子她一直被密闭在星海云庭的海魂川密室,于外隔绝,根本不清楚在这短短几个月里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焕难道没死?]她迟疑地开口,[帝国应该处死他了吧?]

    飞廉微微一怔,回过头看着她:[原来你居然还不知道。]

    他苦笑起来,然后那个笑容越来越深刻,最后几乎变成了一种悲凉而沉郁的叹息:[湘,你一手开启了封印,放出了魔物,却居然至今不知道后果?]

    他看向她:[你不知道云焕现在变成了怎样可怕的人,你也不知道帝都目下变成了怎样的情况——如果你知道了,对于数十万冰族人的死,大约也只会觉得欣喜和解恨吧?可是,你可曾知道——帝都的大屠杀里,死的不仅仅是冰族?

    [你可知道云焕同样下了屠城令,要将帝都里所有鲛人一并处死!]

    湘在他的语声里渐渐颤抖,残留的眼里露出了激烈的光芒。她伸出了枯瘦的手,仿佛想去拉扯他的衣领,喃喃:[你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我说,与你的计划相反,云焕并没有被处死,]飞廉低下了身,凝视她那的眼睛,声音里带了某种激愤,[他活下来了!承受了比你想象更多的苦难,活下来了!]

    [他活下来是为了报复,你明白么?——报复你,报复我,报复背弃他的国家,也报复出卖他的那个民族!]飞廉的声音渐渐凌厉,伸出手握住了湘单薄的肩膀,[你明白么?你可曾预想过,他今日变成了什么样的一个魔物!]

    湘的呼吸急促起来,却说不出一句话。

    [湘,事情已经变成了如此局面,整个云荒都会卷入战火和杀戮,]飞廉感觉那具残缺的肢体在掌心的颤栗,声音也不由微软,叹息,[我相信,你最初的意愿,也不是想看到今日的局面。]

    [你知道这一次帝都的大屠杀里,我失去了多少亲人和朋友?对如今的我来说,要遏制云焕的心、和你要复国的信念一样坚定!]飞廉静静凝视着复国军女战士,声音平静:[湘,我只求你做一件不损害你族人和国家的事,请你务必帮我。]

    湘微微颤栗,心里铁一样的防线松动了一线,终于嘶哑开口:[什么事?]

    [告诉我,在西荒的砂之国,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飞廉的语音沉郁,[为何云焕从那里回来之后整个人都完全改变?究竟是什么,从那时候开始、就开始逐步的摧毁了他?我想知道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弱点。]

    [而现有的人里,没人比你更了解他。]

    湘张了张口,神情复杂。仿佛回忆起了西荒的种种,她残余的那只眼睛里忽然浮现出泪水的痕迹,这个刚强如铁的女战士,第一次露出了悔恨和软弱的神色,喃喃低语:[是因为她因为她。]

    她抬起手,掩住了脸,哽咽:[飞廉我、我可能杀错了人。]

    水面上的云荒大地已经一片肃杀,水下的无色城里,却也是厉兵秣马。

    真岚皇太子不在,太子妃白璎担负起了国主的责任,出动六部,调兵遣将,准备入夜后突袭叶城,将被困的皇太子一行解救出来。

    然而奇怪的是,点兵完毕,却独独不见赤王红鸢。

    [禀太子妃,]有侍从上前低语,[今日一早,赤王孤身出城,似乎去了复国军大营。]

    [什么?]白璎失惊。

    红鸢是诸王中出了自己之外唯一的女性,又比自己年长,做事严谨周到,手段灵活多变,她所以一贯视其为长姐——却不料,在如今这样战事一触即发的时候,她却平白无故地忽然做出这等反常的事来。

    [呵呵,真是的,一百年后还是这幅德行,]黑王玄羽冷笑起来,露出不屑的表情,[被鲛人迷的神魂颠——]

    话说到一半嘎然而止,黑王猛地回忆起皇太子妃昔年的遭遇,悻悻住口。

    诸王都微觉尴尬。白璎不动声色地看了黑王一眼,转开话题:[好,既然赤王不在,那我们先行议事吧——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诸位,最后的一个六合封印已经找到了!]

    诸王面面相觑,即便是活了百年,还是在激动之下发出了欢呼。六部王者和冥灵战士的欢呼响彻无色城,白璎将手按在光剑上,声音却转低:[但是,目下云荒大乱,沧流帝国内战四起。叶城战火频繁,皇太子一行被困在城内无法离开——所以,今晚我需要带一队冥灵战士跟我出发,去叶城将其迎回。]

    [听凭太子妃调遣!]诸王齐齐俯身。

    在安排定了当夜计划后,众人退去,只留下白衣的太子妃一个人在光之塔下休息。

    白璎坐回塔下,抬手轻轻揉着眉心——星魂血誓改变了她的体质,令她从冥灵回复成一个有血有人的人。然而,人的躯体却带来了另一种不便:她再也不能如同以前那样,毫无休息永不疲倦的日夜工作了。

    她看了看身侧。真岚的躯体依旧还在座位上沉睡,意识游离于外。

    她看着那张百年来朝夕相对的人,忽然看出那张从不见衰老的脸上却透出同样的疲倦,不由在内心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手轻抚他的眼角眉梢。

    真岚真岚,这一路的跋涉,你是否也已经困顿不堪?

    如今的你,孤身陷落在遍布战火和敌人的围城里,是否平安?

    她站起身,打开了水镜,集中灵力凝视着水波离合的镜面,开始遥遥地感知陆地上方那个人此刻的所作所为——凌乱的场景开始浮现:隆隆的炮火,弥漫的硝烟,满地的尸首狼藉这是叶城的哪里?他究竟在何方?

    视觉渐渐清晰,她终于看到了那只断手,却不由自主地一震,下意识退开了一步。

    ——那只手,紧紧握着另一只女子纤秀的手,正在一路狂奔。红裙在战火中猎猎飞扬。

    [啪],华盖失手落下,重新覆盖了水镜。白璎怔怔地看着关上的水镜,眼前仿佛还拂动着那一袭熟悉的红裙,烈火般灼痛了她的眼角。

    又是这个人居然又是这个人?

    真岚,你这样不顾一切的冒着危险出去,就是为了找到她么?

    她定定看着神游物外的丈夫。皇太子脸上带着一种仿佛睡去一样的宁静,唇角依然噙着平日常见的不经意的笑,还是那样随意而洒脱,温暖得令人安心——然而第一次,她觉得他的笑容里隐含着太多东西,无法看到底。

    白璎坐在光之塔下,将光剑横于膝上,平息心绪,默默凝神。

    后土神戒在她指间发出纯净的光芒,灵力渐渐凝聚——今晚需要带兵杀去叶城,奇兵突袭地杀入重围,将那一行人带出,所以此刻不能再去左思右想。

    她阖起了眼睛,灵台渐渐一片空灵。

    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忽地映入一袭红衣,令她眼角一跳。

    不是赤王红鸢。美丽的红衣女王不知何时返回无色城,驻足在她身侧,不知站了多久,眼里有欲言又止的神色,却终究沉默。

    [赤王?]她随即平定了心神,开口,[你回来了?]

    红鸢表情奇异地缓缓点了点头,仿佛明白她未曾说出口的责备之意,单膝下跪:[红鸢擅自离城,错过今日会议,还请太子妃责罚!]

    白璎连忙伸手扶住,却看到她面上尤有泪痕,神色郁郁,不禁惊诧:[怎么?复国军大营里,有人欺负了你么?]

    [不不,]红鸢连忙摇头,脸上浮出微微的赫然,[不是的。]

    白璎舒了一口气,心下却更是奇怪:[那么,你去那里究竟是]

    [不敢隐瞒太子妃,]红鸢低下了头,轻声,[我去复国军大营,见到了治修。]

    [治修?]白璎喃喃念着这个名字,依稀觉得这个名字似乎曾经在空桑贵族里一度私下流传热议,极力回忆,忽地抬起了头,[难道是那个那个]

    [是,]红鸢低着头,声音微微颤抖,[是那个人,又回来了。]

    白璎的手停在她的肩上,一瞬间忍不住颤了一下——

    一百年前,她也曾听过这个赤王的种种私下流言。听说这个比自己年长十岁的赤之一族公主爱上了一个鲛人侍从,大胆妄为到几度拒绝承光帝的赐婚,从而引起了整个空桑贵族阶层的议论。她的父王逼迫她,有一度,甚至传出过她自杀的消息。

    后来流言渐渐平息,她只听说老一代的赤王病逝,女王储终究在艰难中登上王位,登上王位的那一天,她身侧没有看到那个形影不离的鲛人。不到一年,为了巩固新生的王权,她听从帝都安排,与蓝之一族的贵族结亲,举行了盛大的婚典。

    在婚典当日,新娘身侧也不见那个鲛人的影子。

    ——而且从此后,再也不见。

    赤王出嫁后,仿佛换了一个人,少女时代种种叛逆不甘全都不见了,成为全族上下称赞的女王,处事干练,态度沉稳,内外都井井有条。第三年上生下了一个王子,让赤之一族的王位也有了继承人。

    她成了一个近乎完美的王,外面的流言终于渐渐平息,仿佛一切都被人遗忘。

    再后来,便是入侵,便是倾国。在冰族在智者带领下从西海归来,登上狷之原侵入云荒时,首先遭到了管理赤水流域的赤之一族的抗击。刚生产完毕不久的赤王带着族人奋起反击,一边向帝都紧急示警求援。然而外敌之强大远远出于想象,而帝都政局腐败不堪,久久不见援兵到达,苦苦支撑数月后,赤水流域全部沦陷。

    她的丈夫死于那一场战争,至死手里还握着长刀,未曾后退半步。平素淡漠的赤王扑倒在尸体上,痛哭至眼中流血。但擦干泪水咬牙站起后,却继续面对步步逼近的冰族入侵者,眼里有一个母亲维护自己孩子时的疯狂无畏。

    三个月后,赤王带领残余的精锐部队撤离领地,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王宫和家园。

    一年后,叶城沦陷,她随着诸王撤回帝都伽蓝。

    十年后,帝都伽蓝孤城告破,她随着其余六王杀出重围来到九嶷山下,跪倒在先祖祭坛前祈祷,然后在传国宝鼎之前横刀自刎,决然割下了自己的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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