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疚地问。

    张真瘪着嘴,没吭声。

    三秋季节,农活又多了起来。平脚板专门请了一个星期假回来帮忙,却顶不了事。他一下田地就让全村的男人笑话,因为他走路的姿式实在让人忍俊不禁,而且农活干得实在外行。大家都说,平脚板跟细贵比起来,真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差得太远,只可惜细贵死得太早。

    因为平脚板的存在,陈秀莲也不好请其他男人帮忙。倒是他自己识趣,说自己种田的确外行,眼下的活儿只好花点钱请人干了。

    老面自告奋勇前来帮忙,但拒不收钱。

    “那我怎么好意思呢?”平脚板说。

    “你也知道不好意思?”老面反问。

    “老面,你愿干就干,不干就算了,说什么风凉话?”陈秀莲在一边发气了。

    老面就不再言语,扛了农具牵牛下地了。

    整个三秋,对平脚板来说像是一场考试,不用说,他及不了格。陈秀莲启环后肚子并没有如愿以偿地大起来,张真再也不叫他‘爸爸’而且对他越来越生分,张大贵更是不把他放在眼里忽视他的存在,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在背地里笑他,老面甚至当面鄙视他。他感到自己在这个家这个村子里,再也没有留下的资格。

    三秋过后,平脚板走了,什么话都没留下。陈秀莲没有挽留,张真看不都看他。

    平脚板在村子里像是演了一场蹩脚的戏,来得勉勉强强,走得灰头灰脑。陈秀莲带着张真,日子又恢复了以往的模样,四间土砖屋子显得更加安静和黑暗。张真自从认定自己只有一个伯而且伯已经死了之后,变得沉默寡言,对刘栋不理不睬,对陈秀莲也不冷不热,甚至好长时间连“姨”都不叫。村里人都说这娃儿将来不得了,这么小看人就一眼仇恨。陈秀莲则看着白完了头发,成了年轻的老太。

    老面这个时候又见缝插针地窜起了后门,每次送些日用家业,和陈秀莲不咸不淡地聊上几句就走。张真唯有对老面显得热乎,每次见他来都二爷长二爷短地叫,搬凳子倒茶,很是活跃。但陈秀莲对老面的态度始终没有起色,让摸不清底细的老面连揩油的胆子都没有。

    村里有不少人开老面的玩笑,说老面你光棍一根,再不花点心思这辈子只怕都混不出个头脸来,远的不行,近的你也搞不定?老面总是笑笑了事,好像很无奈。

    这年冬天雨水特别地多,一到雨天,陈秀莲家的盆盆罐罐都不够用了,全都拿去接漏。有的漏眼紧贴土砖墙壁,洗上几天就让土砖墙一身狼狈,而且看着还似乎摇摇欲坠。陈秀莲心里十分着急,自己又不敢上屋拣漏,这天赶上天晴,硬着头皮请张大贵帮忙,张大贵却不屑地说:“这么点小事,你找根竹竿捅捅不就得了?”陈秀莲回家后半响没说话,后来竟抽起了烟,这让张真大为诧异,因为他以往从没见过姨抽烟。

    “我上屋拣!”张真胸口起伏地说。

    “你?——你这么小会害怕的。”

    “我不怕。”

    陈秀莲见张真口气坚决,也就依了他。于是和张真一起搬出吃饭桌子,借来一架楼梯,自己在下边紧扶着,让张真爬上了屋。

    张真第一次上屋,紧张得出了一身汗,双腿也微微发抖。

    “小真,你小心点。”陈秀莲在下边喊。

    “没事。”

    过路的人见了,说这孩子这么小就这么能干,真是难得。但也有人说这孩子真可怜,如果不是伯死得早,怎么会轮到年纪这么小的他来干这事。张大贵在屋子里看着外边发生的一切,闷闷地不作声。

    娘儿俩合作完成任务后,都是一头一脸的汗水,但却很高兴。

    “你真有本事!”陈秀莲夸赞张真说。

    张真笑笑说:“我长大了。”

    晃眼一年过去,张真小学毕业了。毕业典礼那天,学校邀请学生家长都来参加。陈秀莲也去了,到达学校的时候,看见毕业班班主任王老师房门外聚集了很多家长,肖华正在那里眉飞色舞地说笑。

    门吱哑一声开了,大家都涌到里面去看自家孩子的小考成绩。分数印在一张发黄的旧纸上,模糊不清。王老师正招呼大家入座喝茶,突然听到肖华问:“王老师,谁得了第一啊?”

    “这是从中学教育组拿来的分数表,我还没来得及看呢。”王老师说。

    人群中有人欢笑有人叹息,都是为自己的孩子。王老师被大家围在圈中间,在分数表上仔细地搜索起来,最后目标锁定在张真和刘栋的名字上。

    “刘栋考了230,很高呀,满分才260。张真的分数印得不是很清楚,不是225就是235吧,也很高,这两个分数就是第一和第二的分数了。”

    “刘栋得了第一!”肖华刚扫了一眼两人的分数,就宣誓一样地叫。

    “应该是吧。”王老师看了张真一眼,也附和着说。

    张真红着脸,抓着陈秀莲的手一言不发。刘栋已经又跳又叫了。

    按照学校规定,毕业典礼上,要请考分第一的学生作为代表发言,大家都对这份荣誉心羡不已。典礼正式开始之后,大家都看到刘栋满脸兴奋,在校长讲话的时候抓紧时间背发言稿。

    “下面,我高兴地宣布,我们学校考分最高的学生,也是全乡考分最高的学生,张真同学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校长讲完话后,大声地宣布了这一邀请。

    台下一片哗然,这之前大家一直以为刘栋才是第一,张真那个模糊不清的分数应该是225,没想到偏偏是235。

    “孙校长,刘栋的分数最高吧,我们刚才都看了成绩表的。”肖华在台下焦急而尴尬地说。

    “不会的。我这里有一份打印非常清晰而且经过确认的分数表,刘栋分数也很高,230分,是我们学校第二同时也是全乡第二的成绩,但第一名是张真。”孙校长礼貌地纠正说。

    张真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登上了讲话台,声音颤抖地说:“谢谢校长,谢谢各位老师。今天我站在这里代表同学们发生言,感到很激动。我只想说两句话,——我永远忘不了母校!我永远忘不了我的母亲!”

    下来的时候,张真扑在陈秀莲的怀里,两人一起流起了热泪,台上台下再次响起了热烈而持久的掌声。陈秀莲觉得,这么多日夜的苦与累,今天总算有了一个满意的回报。原来小真的心里,一直就爱着自己,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张真得了小考状元的消息不胫而走,山村里到处都在议论这件事,感叹陈秀莲的不容易,又都说这真应了古人的一句话:茅屋出秀才。但陈秀莲却就此经常失眠了,因为她实在没有能力供小真上中学。细贵走了之后,她体单力薄,甩掉了一些田地,现在只种几分口粮田。小真上小学的时候,娘儿俩省吃俭用,刷牙每次都只挤出米粒大小的牙膏,炒菜只滴鸡尿多的油,实在不行了,还得老面从后门来援助。现在小真要上中学了,按票就餐,不说别的零花,单是吃饭也解决不了啊。

    “秀莲,我们搬到一块儿住吧,小真都读到中学了,以后你一个人怎么过呀?”老面一面出于私心,一面出于关心,鼓起勇气和陈秀莲挑明了心意。

    “这坚决不行。”

    “为什么?难道我比那个平脚板还不如?”老面红着眼睛问。

    “我们没在一起过就惹了这么多闲话,真要住到一起了,那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陈秀莲冷冷地说。

    “这是什么歪理?你不是处处都为小真着想吗?我们住到一起,对小真只有好处,而且闲话也自然就没有了。”

    “我正是为了小真才坚决不能和你住到一起。”陈秀莲想起老面以救小真为由硬生生地插进来心里就烦躁起来,虽然这些日子也得了他不少帮助,但自己又背负了多少良心的鞭挞啊。

    “难道你对我真的一点感情都没有?”

    陈秀莲转过身去背对着老面,没有作答。

    老面绝望了,发誓再也不来找陈秀莲,他算是恨透了女人,尤其是寡妇。

    陈秀莲东奔西走,到处为小真筹学费。走投无路,最后还是找到了张大贵。

    “小真怎么说也是你的亲侄子,你就帮帮他吧。”陈秀莲低着头说。

    “不是我不帮,现在这么困难,我帮得了初一帮不了十五,以后还是没办法。”张大贵自从贱价买下了细贵的建筑料子,省下了不少钱,正筹划着买部大点的彩电呢,哪里舍得把钱往水里丢。

    张大贵的拒绝更加坚定了陈秀莲的决心。她现在除了儿子便一无所有,让儿子有出息,是她这后半辈子最大的心愿。所以,再大的苦难,她都愿意承受。最后,她以说好农忙季节卖功夫为代价换得了儿子的学费,终于让张真跨进了中学的门槛。

    张真住到学校以后,大家又看到陈秀莲到处活动了,经常几天不归家。张大贵看在眼里,知道她又在为张真的读书奔波。张真小考得了全乡的状元,这些天走在路上他也跟着收到不少恭喜,但他心里一直不咸不淡。按照眼下的情况,张真学习再好最终也只能等于零,他想。

    人们还惊讶地发现,陈秀莲一夜之间又乌黑了头发,红润了脸面。大家不知道她在耍什么把戏,背地里都在猜测议论,等着下文。

    事情终于揭开了谜底。一个周末,张真放假回家后,陈秀莲半是迎接半是阻挡地把他拦在了堂屋。

    “小真,厨房里有个人,进去见面后要叫‘爸爸’,不然人家说你不懂事,知道吗?”陈秀莲红着脸,一边摸着张真的脑袋,一边交待说。

    张真感到很意外,没想到姨这么快又给自己找了一位‘爸爸’。他有些替姨害羞,但现在生米已经做成熟饭,说什么都没用了。

    进了厨房,果然看到一个背有些微驼的男人在烧火。

    “爸爸。”张真小声地叫。

    “哦,你回来了。”驼子很高兴,热情地招呼。陈秀莲松了一口气,让张真去玩,说待会儿做好吃的给你。张真闻到一股肉香味,肚子顿时觉得很饿,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肉了。

    这次吃饭用的是大桌子。这又给张真一种久违的感觉。自从伯死了之后,这大桌子就没用过,他和姨总是蹲在厨房那张矮小破旧的小桌子旁边,吃着一顿顿简单的饭菜。饭桌上,驼子频频给陈秀莲夹菜,让张真都看得不好意思,陈秀莲则红着脸,很不习惯的样子。

    驼子是外地人,说话和本地口音有着很大的差别,有时候要靠比划才能弄清楚意思。他做农活比平脚板稍强,虽然远不及张细贵,但也不至于太难看。陈秀莲遇上驼子,是张细贵的一个表兄介绍的。虽然驼子初眼一看就让人丧气,但等表兄介绍完他的情况后,陈秀莲又心动了。她找男人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供小真读书。种田显然赚不了多少钱,驼子能够做点小生意,会修表会修收音机还会补胶,而且也下得田地,这在农村的确是个过日子的把式。

    有了前车之鉴,这次陈秀莲坚决以小真为中心,不能过着过着就忘了初衷。村里人当面背面都叫新来的这个男人驼子,见他能修补点东西,有时也会请他上门。驼子每天早出晚归,按他自己说说,一天下来也能赚上一二十块钱。

    “秀莲,我送你一样东西。”这天晚上,驼子神秘地说。

    “什么呀?”陈秀莲觉得意外。

    驼子没有作答,而是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纸包,拆了一层又一层,最后露出一块小巧精致的手表。

    “这个蛮贵吧,你花这个钱干吗?”陈秀莲有些心痛,但还是很高兴地接收了。拿出手表,当即带上手腕,幸福地看。

    “没什么,过段时间我给小真也弄一块。”驼子说。

    刮了几阵寒风,冬天就到了。有了驼子的陈秀莲,心里终于不再冰冷无依。小真成绩一直好得让人睡不着觉,奖状一张一张往墙上贴。日子似乎有点起色了,再想起细贵来,感觉有点温暖,也有点遥远。如果不是仍然住在细贵盖的这间屋子里,只怕忘了他也有可能。

    驼子生活节俭,除了抽点低档烟,基本不作别的花销。但是,让陈秀莲奇怪的是,驼子天天出去,却不见有钱拿回来。

    “这些天生意怎么样啊?”她问。

    “还可以,都差不多。”

    “天冷了,赶明日,我们给小真买件衣服吧。”

    “阿,再说吧。”驼子说。

    驼子最终没有给张真买衣服,他自己也破片加补丁,陈秀莲提了几次没有结果,也不好再提了。心想只要能让小真安心学习就足够了,生活上暂时就苦点吧。

    是一个冬日的早晨,暖暖的阳光大方地洒在僵冻的地面,有人搬了桌子到门外打麻将。张真趴在太阳底下做寒假作业,驼子则边抽烟边听收音机。

    “把声音调大些,让外人都看看,这是你修好的。”陈秀莲突然从屋里出来,看着驼子心悦地说。

    驼子笑了笑,依言调大了音量。这是昨天接手的生意,邻村一位老头拿来的,他说这宝贝都几年不说话了,听说你会弄,给整整。

    驼子没怎么弄收音机就重焕生气了,闹闹地炸人。

    一家人在太阳底下正眯着眼,突然听到一个愤怒的声音喊驼子。

    “你妈的你是怎么修表的?我没修之前这表不过是走慢几分钟,你修了之后它干脆不走了。”村东头一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边走边取下手表,火气冲天地叫。

    驼子有些脸红,接了他的手表,说:“我再免费给你修修。还修不好,我退钱。”

    小伙子见他如此说,看了看在一旁默不作声的陈秀莲母子俩,也就不再争执,红着脸转身走了。

    陈秀莲曾交待张真说,爸爸修表的时候你就在一旁瞧着,多留点心,以后你也可以修表的。但驼子到底怎样修表,他们母子俩都不清楚。有时觉得他不过是拆了表盖,什么都没动又盖上,上了一趟街回来就修好了。

    “姨,爸爸是不是到街上让真正修表的师傅修的?”张真问。

    “我也不知道。”陈秀莲心情灰灰地说。

    驼子出门后第一次超过3天没有回来,一些驼子的客户倒是三番五次地找上门来,大多是说原来修过的东西过不了几天又不行了,压根儿都没有修好。

    驼子出门时带走了邻村一癞头的收录机。癞头上了几次门见不着驼子的人,也见不着自己的收录机,就发急了。这天傍晚,他再一次上门。

    “你再不让驼子把我那收录机拿回来,我可要在你家搬东西了。”癞头说。

    “东西在他手上,你找我没用阿,我有什么办法呢?”陈秀莲说。

    “你难道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他每天都到处游,我根本不知道的。”

    “我可管不了这么多,今天你不还我的收音机,”癞头迅速扫了一眼陈秀莲的屋子,见除了后院的一只猪仔再无值钱的东西,说:“我就要牵走你家的猪仔。”

    陈秀莲没有作答,张真红着眼睛看着姨,也不敢出声。以往一直活在别人的同情里,这回第一次感受到了外来的恐惧。

    癞头见状,心里也软了,改口说:“看你们孤儿寡母的也是可怜,就再多给你们几天时间,我现在只想要回我的收录机,修不修好都无所谓了。”

    “谢谢。”陈秀莲有些哽咽地说。

    癞头看看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摸摸下巴,心思一动,笑着说:“天也黑了,我没带手电筒,你能不能送我一程?”

    “我也没手电筒,而且,还没吃饭呢。”陈秀莲心里一阵紧张,装着整理张真的衣领,把小真拉到了自己的身边。

    癞头不死心,一脸坏笑,己经盘旋,陈秀莲始终不挪步,终于悻悻离去。

    陈秀莲骑着张细贵生前留下的一辆永久牌自行车,到处寻找驼子。细贵买回这辆车子的时候,她的脸上那个光呀,真叫亮。她花了很多个夜晚的功夫,就着如乳的月亮,摔了很多交,最后才学会了骑自行车。没想到细贵走后,她唯一几次骑车都是为了寻找另一个男人。

    首先去的地方是街道上摆摊修表的。

    “王师傅,你看见驼子了吗?”她问。

    “没有,我正找他呢,他拿了我好几块表。”修表的说。

    陈秀莲听了这话之后,心里更冷,觉得驼子这次大概是不会回来了。谢了王师傅,转身要走,却又被王师傅叫住。

    “等等,秀莲,你手上这块表,我看着好眼熟啊。”王师傅一脸警觉。

    陈秀莲当即取下驼子送给她的手表,递给王师傅,说:“那你仔细看看。”

    王师傅接了,熟练地拆开了表盖,说:“这是我掉的手表之一,主人是中学一位新婚的女老师。你看,这表盖上还有我用铅笔写的名字和日期呢。”

    “那你就拿着吧。”陈秀莲说完转身跨上车就走。她感觉糟透了。

    接下来又去找了几个朋友,问这几天可曾看见过驼子。都说没见过。天擦黑的时候,陈秀莲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家了。看着细贵生前留下的一屋子家业,有点想哭,但终于什么也没讲,也没有哭出来。她以为这回找了一个可靠的男人,能够和自己一起为小真的前途出点力,没想到到头来竞是这样一个结果。

    又是一个傍晚,小真从中学回来度周末。正趴在门外做作业,突然瞥见村口有一个熟悉的人影,不是驼子是谁!他一溜烟地跑回厨房,激动地说:“姨,爸爸回来了。”

    陈秀莲正在喂猪食,听了小真的话手一抖把猪食都泼在了地上,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嘴上却说:“不用理他。”

    驼子一脸愧笑地进了屋,放下那只永远不变的旧提包,试探着叫:“秀莲。”

    陈秀莲没理他,继续做自己的饭。

    驼子又从提包里拿出一个纸包,打开来取出一块猪肉来,说:“回老家了一趟,耽误了一点时间。”

    陈秀莲听了说:“我又不是把你关起来了,想回去给我说一声不就得了。不声不响就走了,我还以为你再也不回来了。”

    驼子知道陈秀莲在生气,不跟她斗嘴,讨好地钻到灶门口去烧火。

    “只看到你天天忙出忙进,就是不见你赚的钱,这家里要是没你的份儿,我就不找你要花销。油水早就断了,已经借了别人好几斤,米也一样,柴也熬不了多久了。”

    “行,明儿个就去买。”驼子赶紧说。

    经历了这次起伏,陈秀莲知道驼子藏有猫腻,枉自己掏心掏肺,一片真诚。驼子一回来,曾经翻天覆地找他的人都一窝蜂地上了门,堵得他头昏眼花。他一副可怜状,都承诺说三天后一定交货。陈秀莲知道他又在搪塞,对上门的人说:“我对他的行踪可一点都不了解,现在你们见着他了,有什么话直管和他说,以后别再找我。”驼子听了没有反应,还是一口咬定三天后交货。

    但是到了第二天的傍晚,陈秀莲正在地里忙着抽水灌地,左等右等不见驼子的人,回家一看,驼子把他的东西清得干干净净,连同他自己一起都不见了。她想起驼子说过要交货的话,马上骑着自行车,沿着通向街上的道路追去。

    没有结果,垂头丧气地回来,又赶到地里,抽水机刚好要轮到自己的地了。正准备抽呢,新选上的队长急匆匆地赶来,喊着叫:“都不准抽不准抽,天干这么久了,这么大一片地就靠着这么一口水塘,要挑可以,抽不行。”

    心情恶劣的陈秀莲扯开喉咙叫:“你个毒心的家伙,就知道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偏偏轮到我抽水,你就跳出来说不准抽,哪有这样的事?!现在你在我面前甩,我倒要看看你们家能甩几代!”陈秀莲像疯了一样,叫哑了嗓子,还在声嘶力竭地喊。细贵走后她一直忍气吞声,这是她第一次在人面前发吼。新队长没有和她争执,依然坚持熄了抽水机的火。张真看着新队长,眼里满是仇恨,像大人一样,扯了陈秀莲就往回走。

    “小真,你先回去。”陈秀莲喘着气,两眼通红地对张真说。

    但张真还是硬拉着陈秀莲回去了。

    “姨,长大后我一定给你争气!”路上,张真说。

    驼子这次走得很彻底,自此杳无音讯。但冤有头债有主,那些受骗的人也不再为难陈秀莲母子俩了,只是发狠说如果再次见到驼子,一定要将这个江湖骗子扭到派出所。有人还到派出所报了案,请公家的人来抓驼子。张大贵住在陈秀莲的隔壁,看着孤儿寡母俩风雨飘摇,一直蛰在屋里不吭声。

    这晚陈秀莲刚睡着,突然听到房间的窗帘被人用手透过破缺的玻璃伸进来拨开了,一道雪亮刺眼的灯光朝床上射了过来。

    张真也醒了,紧张地抱紧陈秀莲,不敢出声。

    那人照了几遍,没有结果,又走了。

    “是谁呀,姨?”

    “别怕,可能是派出所的,找那个骗子吧。”

    想想,细贵死了好几年了,小真看着长大起来,再过半年,就要进初中毕业班。期间平脚板和驼子都是下流货色,不是过日子的料。往下的路越走越坎坷。为了不辜负张细贵,她要拼尽最后的力气,将小真送上明亮的前途。

    “小真,要是我死了,你就去找村书记,求他把你送到县里孤儿院,知道吗?”

    “我只要姨。”张真说。

    黑夜里,荡起两声深深的叹息,陈秀莲急不成寐。她回想起自细贵走后的这段日子,老面首先窜进自己的生活,却始终是偷偷摸摸,成不了气候。平脚板是个十足无能的人,只配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打杂,上不了台面。驼子的介入纯粹是一场闹剧,他来了之后这个家就不得安宁,更加显得风雨飘摇。只有小真,一直那么争气,不怨苦怨累,每年都带回几张奖状,出出息息地。往下的路到底要怎么走,她觉得很茫然。活着真是不容易,要走却又有这么多牵挂。原来自从失去细贵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再也没有幸福可言。所有的男人都灌溉不了枯萎的感情,都给不出一个可以预见的未来。

    又是一个炎热的夏季。张真已经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割谷,挑稻,插秧,碾谷,除了耕田,所有农活,他都一一做遍。经历了两个蹩脚的男人,陈秀莲到现在还是耕不好田。眼见家家户户农活都搞到前头去了,心里很是着急。老面早就绝望,再也不会自告奋勇地跑来主动请命。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张大贵竟然主动来帮他。

    “你们都回去,今天上午我负责把这块田耕好。”张大贵突然出现在陈秀莲的田头,对着手足无措的她说。

    陈秀莲红着脸交过了农具,带着小真回家了。一路心里感慨万千。这么久了,张大贵作为张细贵唯一的亲哥哥,第一次向她伸出援手来。

    陈秀莲淘了糯米,打了两只鸡蛋,油水放得厚厚地,准备好好犒劳大贵。

    临近正午时分,一身泥浆的大贵牵着牛从田里回来了。张真赶紧送上一杯糖水,又要给他打扇。

    “你去玩吧,我自己来。”大贵拿过芭蕉扇说。

    午饭大贵吃得满面红光。糯米他一直喜欢,秀莲又做得可口,他整整吃了两平碗。

    晚上,陈秀莲疲惫地倒在床上,正准备入睡,突然听到有人敲响了窗户。

    “谁呀?”

    “是我,秀莲。”

    陈秀莲一听声音差点晕过去,外边敲窗户的竟然是张大贵!

    “很晚了,你回去休息吧。”

    张大贵叫不开门,只好转身走人。但陈秀莲自此无法入睡。张大贵的行为对她打击太大了。她陡地觉得自己周围到处布满陷阱,再也无法行动半步。

    农忙季节结束之后,陈秀莲又开始打点行装了。

    “小真,我要出趟远门,你在学校好好学习,我办完事就来接你。”

    “姨”

    “放心。我一定回来接你的。”

    陈秀莲是选择一个凌晨骑着细贵生前留下的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出走的。送她的人只有张真。她走了之后张真就去了学校,细贵留下的两列土砖屋里,自此真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屋子的黑,和满墙满墙的奖状。

    初稿:2003年7月初草完

    二稿:2003年7月底改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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