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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疗养院作为医师中的一员,这号医师既看护住院病人,又和他们同病相怜,这种医师对疾病并非毫不相干,洁身自好地唯恐自己也被染上,而是本人也打上了疾病的烙印——这种情况虽有些古怪,但也绝不是个别的。这无疑有其优点,不过也并非没有问题。医师与病人能患难与共,确实值得欢迎,据说只有受疾病折磨的人,才能引导病人,治疗病人。然而,要是他本人就是疾病的奴隶,又有什么资格去发号施令呢?屈从于别人意志的人,又怎能使他人获得自由呢?有病的医师在一般人心目中是违反常情的,是一种令人迷惑不解的形象,他的才智会不会因为自己对疾病有切身体验而黯然失色,不可能这么丰富,而道德上也不会那么崇高?他不会用纯粹敌视的眼光来看待疾病,他持有成见,他的地位是模棱两可的。一个患病的人究竟能否像健康人那样专心致志地医治或关心别人,这个问题人们是持有保留态度的。

    当汉斯卡斯托尔普和约阿希姆闲聊着山庄疗养院和院方的医务主任时,汉斯发表了某些怀疑和推测性的意见。可是约阿希姆说,人们完全不知道顾问大夫贝伦斯现在是否还是个病人,也许他早已康复了。他在这儿开业已很久,刚开头时他只是单枪匹马,不但听诊方面十分内行,而且切肺手术也颇有一手,因此很快就出了名。后来山庄疗养院就把他聘下来,他和疗养院亲密合作快十年了后面,在疗养院西北角侧厅的尽头处,就是他的宿舍,克罗科夫斯基大夫的住处也离他不远。贝伦斯这个小小的鳏夫之家,家务是由那位贵族出身的女人——也就是那位护士长——主持的,塞塔姆布里尼常常对这位贵妇人嗤之以鼻,而汉斯卡斯托尔普到现在也只偶尔见到她。此外,顾问大夫只是孑然一身,因为他儿子在帝国大学里念书,而女儿也已结婚——嫁给瑞士法国行政区里的一位律师。贝伦斯的儿子有时在假期里探望父亲,在约阿希姆住院时也来过一次。据约阿希姆说,院里的女病人看到他都很兴奋,连体温也升高了。大家相互嫉妒,结果在休息室吵吵嚷嚷,于是在克罗科夫斯基大夫的诊病时间里拥向他的女人越来越多了

    这位助理医师有自己一间专用的诊病室,它像大检查室、实验室、手术室和爱克司光室那样,都在疗养院建筑物光线充足的地下室里。我们称它为地下室,是因为楼房底层有一级级石阶通往那儿,实际上就形成通往地下室这么一个印象。不过这无非是一种错觉。首先楼房底层的地势相当高;其次,山庄疗养院整个说来是倚山建筑在陡峭的地面上的,而所谓地下室的各个房间,方向都朝前面,可以眺望花园和山谷;由于有几级石阶通向下面,地形的真实面目就或多或少被掩盖了。人们通过这些石级从底层走下去,但一到下面,又发现里面的地形仍和原来一样高,或者只略略低些。有一天下午,汉斯卡斯托尔普陪表哥到“地下室”去找浴间师傅称体重,对那儿就有这么一种赏心悦目的印象。

    那块地方令人有一种医疗室特有的明净感,一切都显得十分洁白,门上也涂着白漆,油光光的,通往克罗科夫斯基大夫接待室的房门也是如此。大夫的名片就用图钉钉在这上面。只要从走廊向下走两级,就可到达那间接待室,因此那间隐在后面的房间显得相当宽敞。这扇门在走廊的尽头,阶梯的右侧。当汉斯卡斯托尔普在走廊里踱来踱去等待约阿希姆时,他对这扇门特别注意。他看到正好有人出来,是一个刚来院的女人,他还不知道她姓甚名谁。这是个娇小纤弱的娘儿,额上有一绺鬈发,戴一副金耳环。她登上阶梯时俯着身子,一只手撩起裙子,另一只戴戒指的小手却用手绢掩住嘴儿,偻背弯腰地用浅蓝的大眼睛恍惚地凝望前方出神。她跨着小步急匆匆地上楼,裙子发出沙沙的声音,半路上又忽然停住,仿佛想起什么,接着又急急忙忙往前走,直到在楼房中消失。一路上她总是弓起身子,手绢不离嘴唇。当那扇门开时,她后面的地方看去比白色的走廊里暗得多。

    医疗室的那种明净感,显然没有从部位较低的地方传到那儿。正如汉斯卡斯托尔普所看到的,克罗科夫斯基大夫的精神分析室里只是一片昏暗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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