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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一切故事。这些妃嫔又都是从千千万万个女子中选拔出来的,其观赏价值比一般女性要高得多。所以后世的男性文化一直热衷于谈论和想象四大美人的的羞花闭月、沉鱼落雁之貌,表现出对于皇帝以及高层统治者的性霸权的艳羡。另一方面,由于这样的性霸权不可避免绝对和相对地剥夺了普通男性的性权利,这就使他们忍不住充满了嫉妒和憎恨。从司马相如的长门赋开始,各朝各代都有宫怨诗出现,尤以唐代为盛。男性作家们一方面借失意的宫妃之口发泄自己的怀才不遇之情,一方面也在不无阴暗地批评、诅咒皇帝的多吃多占。对于那些宫妃中的幸运者,他们无法想像她们的幸福生活,希望欣赏她们的悲态却又觉得不可能,这才造出她们与父母分别而流泪的情节。她们美貌非同寻常,流的泪自然也不应该是平常的泪,于是“红泪”出现了。这样的故事中,有的是普通男性对于不普通的女性的夹杂着欣赏和猎奇、嫉妒心理的窥视,却少有对其心灵痛苦的体察与同情。

    有关“珠泪”的传说则充满了迷幻色彩。博物志说:“南海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绩织,其眼泣则能出珠。从水出,寓人家,积日卖绢。将去,从主人索一器,泣而成珠,满盘以与主人。”洞冥记里也记载:“去长安九千里,有吠勒国,国人长七尺,乘犀象入海底取宝,宿于鲛人之舍,得泪珠。泪珠者,鲛人所泣之珠也,亦曰泣珠。”“鲛”就是美人鱼。作为一种生物,应该是有雌雄之别的,而且两者的形体特征不会有太大的差异。也就是说,鲛人也应该有男有女。唐代诗人鲍溶采葛行中说:“镜湖女儿嫁鲛人,鲛绡逼肖也不分”此鲛人为男性。但同样是鲍溶的寄福州从事殷尧藩又说:“几回入市鲛绡女,终岁啼花山鹧鸪”则鲛人又为女性。但是,在后世文人的指代系统中,鲛人却多数被理解为女性。比如,晏几道武陵春(烟柳长堤知几曲)里就有“记得来时倚画桥,红泪满鲛绡。”陆游的钗头凤(红酥手)有“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吴文英莺啼序(横塘棹穿艳锦)有:“霞佩冷,叠澜不定,麝霭飞雨,乍湿鲛绡,暗盛红泪。”这大概有三个方面的原因:(一)女性相对于男性,更常哭泣。鲛人的特点之一是“泣珠”二者的哭泣行为一致。(二)鲛人的特点之二是“绩织”所织物品为“绡”和农耕时代女性以纺织为主要劳动形式的特点一致。(三)鲛绡常用来指代高级丝织品作成的手绢,用来擦汗拭泪,是很女性化的日用品。即使在像李商隐锦瑟中“沧海月明珠有泪”这样并不强调鲛人性别的诗句中,我们也很难想象一个男性在明月下的大海上哭泣会有如此迷离凄清的美感。鲛绡为白色,又薄又轻,既衬托出女子柔曼的身姿神态,又与女子的“红泪”相映成趣,大大增加了可欣赏性。

    无独有偶,西方神话中也有关于珍珠的传说。美神维纳斯出生在贝壳中,当贝壳打开时,从她身上滴下来的露水就变成了晶莹剔透的珍珠。身上的露水都能变成珍珠,更加衬托出女神纯洁高贵的美。而中国神话中女性眼泪变成的珍珠,却让人感到男性文化中对于女性掩藏不住的虐待欲。

    西谚云:“当女人的美眸被泪水蒙住时,看不清楚的是男人。”中国古代诗文中多的是男子想象中女人的眼泪,却少有对真实的女人真实的眼泪的感动。王安石明妃曲说:“明妃初出汉宫时,泪湿春风鬓脚垂。低回顾影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未曾有!”这里,明妃似乎是靠“泪”完全征服了帝王。但是,这种征服并不是建立在真情感动的基础上,仍然只是色相的魅惑。只不过这种色相以一种悲的姿态出现,与那些歌儿舞女、妻妾妃嫔的皓齿蛾眉、轻歌曼舞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楚王爱细腰,宫中多饿死。统治者的趣味很容易变成全社会的趣味。同样,在男权社会中,男人的趣味很容易变成女人的趣味。当女人的眼泪被男人津津乐道并予以喋喋不休的赞美时,当女人的眼泪为她从男人手中赢得种种现实的利益时,女人的泪腺功能就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正面刺激中得到不断强化。这时候,女人自身的生存状态已经无关紧要,无论是笑还是哭,都已经不再是为了发泄自己内心的乐和苦,而是为了让男人喜欢,看着高兴。后汉书五行志一载:“桓帝元嘉中,京都妇女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要步、齲齿笑。所谓愁眉者,细而曲折。啼妆者,薄拭目下,若啼处。堕马髻者,作一边。折要步者,足不在体下。齲齿笑者,若齿痛,乐不欣欣。”将眉毛画得皱成弯弯曲曲,在眼睛下涂上泪痕,连笑也好像牙疼似的,于今天看来,即便是巩莉、章子怡那样的绝色美人,恐怕也没有几分美感了。难怪作者斥之为“此近服妖也”然而,这种毫无美感的化妆样式却“始自大将军梁冀家所为,京都歙然,诸夏皆放效。”直到梁冀因罪被诛,这场时尚潮流才被人冷落。但魏晋以后啼妆重又兴起,梁简文帝代旧姬有怨诗写:“怨黛愁还敛,啼妆拭更垂。”何逊咏七夕诗写道:“来观暂巧笑,还泪已啼妆。”唐玄宗时嫔妃们把啼妆改进为泪妆,在两颊涂素粉而不施胭脂,使之如啼泣的泪痕。到贞元年间,白居易时世妆中写道:“时世妆,时世妆,出自城中传四方,时世流行无远近,腮不施朱面无粉。乌膏注唇唇似泥,双眉画作八字低。妍媸黑白失本态,妆成尽似含悲啼。”可见泪妆的流行已不仅仅局限于宫廷,而是已在社会上广为流传。宋史五行志也记载,宋理宗时的宫妃们也热衷于化泪妆。和唐代的“颊涂素粉”不同,这时的泪妆粉是点在眼角的。

    魏文帝曹丕的妃子薛灵云初入宫时,一不小心面颊触在水晶七尺屏风上,渗出的血如晓霞将散,曹丕却觉得更添妩媚。宫女们很快模仿起薛灵云的伤妆,用胭脂涂颊,号称晓霞妆。孙权的儿子孙和在月下舞水晶如意,误伤了宠爱的邓氏。孙和急召太医诊治。伤好后,邓氏面部留下了斑斑赤点。孙和却认为更增美艳。从此孙和的姬妾们竞相用丹脂点颊。男人给女人以伤害,女人的血迹和伤疤却成为男人欣赏的美。更不用说女人的泪水了。女人们还为了能被欣赏而争相仿效。这就是时尚,这就是流行。或许人们可以责备女人们面对时尚的时候太缺乏理性,或许人们可以责怪女人们太缺乏主体意识,可是当男人主宰着世界,主宰着女人的命运的时候,女人除了服从、迎合、讨好男人之外,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即使女人完全忽略了自我,这样的服从、迎合、讨好男人,也并不一定能得到男人的肯定。五代时王仁裕在他的开元天宝遗事里就埋怨是玄宗那些嫔妃们不祥的泪妆导致了安史之乱。同“女色祸国论”一样,女人一次又一次成为男人政治失败的替罪羊。至高无上的地位和权力已经使男人暴戾到失去理智,脆弱到无法承担责任。

    男女是世界对等的两极。这两极应该是磁铁的两极,均衡地共存于一体,相反而相成。这两极不应该是翘翘板的两极,一头翘在天上,一头坠在地上。无法想象当其中一极成为另一极的附属的时候,这个世界还会是正常的。如今的女人仍然还是男人的审美对象,但除此之外,更是男人的合作者和竞争者;同时,男人也成为女人的审美对象,甚至出现了“男色时代”这样骇俗的新词。女人也还会在男人面前流泪,仍然是为了得到男人的怜惜,但更多地是因为爱了、恨了、痛了才哭,也并不会仅仅为了让男人高兴而接受他的伤害,或者装出受到伤害的样子。我的眼泪我做主。现在的女人这样说。

    日本的时髦女郎曾在1999年的时候流行过泪妆。将用水晶玻璃加工而成“泪珠”用特制的化妆胶水贴在眼睛下方,几可乱真,更显楚楚动人。2000年的一则秋季化妆时尚的预测中说:“星星点点的美,像秋雨一样落下,淅淅沥沥悬挂于女人眼帘,欲落未落。水晶片和珍珠粉的使用,是女人最打动人心的经典之作。时尚的眼泪在飞,最伤心的扮相,带来最绝妙的效果。泪珠比宝珠更亮,泪花比鲜花更艳。因为流行,2000年走不出满脸泪痕的雨季,画泪点睛,以泪汪汪的美,博得好感,惹人爱怜,成为女人最流行的扮相、最珍贵的饰品。”现在的女歌手里,王菲是最酷的,从服饰到私生活到演唱风格。她总是一脸的冷漠,我行我素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也曾经画过泪妆。在两只眼睑之下,挂着几滴泪水般的小饰物,仿佛是流下的泪。在这些新时代的泪妆中,女人仍然本能地要迎合、吸引男人,然而更多地却是对于时尚和个性的追求。如果有男人胆敢对王菲说:我不喜欢你这个样子,希望你至少能看起来欢喜一点!我们能想象王菲会有所改变吗?时代真的是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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