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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已是到了岁末,掐指算算,离春节的距离愈来愈近,刚刚抬起的脚尖已经搭上了过年的门槛儿。

    偶尔到网络上溜达了一圈,所到之处,碰到见到的尽是一个个匆匆的身影,在忙忙活活地搞着各种各样的盘点,细数着今年的收获和来年的打算。心中就有些怅怅的,不知如何盘点自己这么些年来有哪些收成。

    日子如流水般在脚下哗哗地逝去,蓦然回首,三十多个春节象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丈量着自己从孩童时代到中年时光的平凡却又磕磕绊绊的生命历程。想象着孩童时的幼稚和无知,少年时的天真和梦幻,青年时的狂妄和豪情,中年时的辛酸和疲惫,就越怕对早已离己远去的人生经历进行所谓的盘点。心里明明知道,除了艰辛地跋涉,也就剩了跋涉中的艰辛。除此以外,自己便一无所有了。就象一个沿街讨要的乞丐,行走了漫长的路程,洒落了一路的汗水和脚印,到头来,两手空空,只剩一具臭皮囊包裹着一颗不安分的心魂。

    于是,酸酸地一笑,不再去看那些或黯然或欣然的盘点,静下心来仔细琢磨自己下一步的路程。

    也就在这时,户外的店铺里传来阵阵的音乐轰鸣声,是那位蹲坐在海峡彼岸满面愁容,被小孩子们疯狂追捧过的“忧郁王子”王杰的歌声,歌曲的名子叫做回家,好象是一首过时了的老歌。早已不屑于大街小巷里飘过来滚过去的曾经为之狂热为之痴迷过的所谓流行歌曲,但这伤感的曲调竟硬生生地钻进我近乎麻木了的大脑,一种沉沉的思绪在心中漫漶开来,悄悄充盈着空虚的躯壳。

    直到这时,才恍然明白,三十多个春秋的踯躅与跋涉,唯一值得盘点的收成仅是一种快乐或酸楚的心绪。而这心绪始终与家缠绕在一起,如同纤绳一样,从瘦削不堪的肩上勒过,紧紧地拴着远处清贫却又温馨的家园,特别是在过年的时候。

    我无意间也寻到了盘点的资本,尽管这资本说来太有些可笑和勉强。但是,能与别人一样忙忙活活地对自己盘点一番,也不枉过了这三十多个难忘的春节,连同那些个理不清扯不断的心绪。

    二

    这盘点要从童年时的过年开始。虽然距今遥远些,但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说春节是人生中的一个个驿站,那里就是我出发的起点。

    那时对春节的心情就一个字:盼。盼的理由有两个:一个是盼自己快点长大,也早一点儿象哥一样到生产队里干活儿挣工分,整日大人似的成为家里极受关注的重要角色。劳累了的时候,还可以对家里人发发脾气,摔摔打打地耍耍威风。父母亲会一改过去的威严,换成一脸笑眯眯的模样,百依百顺地关心呵护着,就象对待一位有着怎样显赫功绩的功臣似的。而一转脸看到我,便横眉冷对起来,不是嫌考试不及格,就是指责不帮衬家里多做些活计,偷懒抹滑。这种天壤之别的态度和待遇,任谁也不会心安理得地接受的。于是,就急迫地盼望过年,并把过年比成过门槛儿,过一个年,就长大一岁,长高一截儿,离与哥争取同等待遇的日子就近一些。另一个理由纯粹是小孩子的心计,盼着早日穿上新衣吃上肉面燃响鞭炮之类羞于说出口的幸福时刻。

    这盼望从每年春节前一百天时就准时开始,采取倒计时的办法,逐日掐算念叨,恨不得把墙上的日历本在一夜间统统撕完。

    终于熬过腊月二十,年味儿渐渐浓起来,先是在农户小院里聚积,接着就弥漫了整个村庄。这时,学校早已经放了寒假,我们小孩子长长地舒一口气,拉着爬犁漫山遍野地狂野一回,再轻松愉快地拽一捆柴火(烧饭用的树枝木棍)奔进温暖的家门,兴高采烈地为过年期间的休假提前做着充足的准备。

    大人们更是忙乱,腊月二十二前做好过年的煎饼,二十三恭送灶王爷上天为我家言好事,二十四开始蒸馒头,二十六宰猪杀鸡,二十八做豆腐,二十九打扫屋墙院落。到了腊月三十,过年的筹备工作已经准备就绪,每个人都沉浸在过年的喜庆气氛里,静候着除夕夜里把自己的脚步从旧年岁月迈到新一年充满着希望的时光里。

    这时,我们便煞费苦心地忙着为自己制作过年的重要道具——灯笼。那时的我们可没有现今儿小孩子这么幸福,随便摸出一张票子,就可以站在大街边的小摊儿上,从挂满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灯笼中随意挑选一个布满现代灯光音响机关等玩意儿的好看的灯笼。我们得亲自动手制作,不的话,那就只有干瞪眼傻看的份儿了。当时粗制滥造的灯笼大体有两种:一种是用高粱秸折成六个或八个方框,对角连接起来,就成了四角或六角灯笼的骨架,再糊上各种彩纸,一个花花绿绿的令人满意的灯笼就算大功告成啦。有手巧的,还剪一些花鸟鱼虫等剪纸贴在上面,就越发显得喜庆漂亮。另一种是在家里家外四处扣墙挖窟窿地寻个瓶子,偷一缕母亲赶制新衣用的棉线,把线缠到瓶肚的两端,再悄悄倒点照明用的煤油,把棉线浸湿点燃,待一定火候后,急忙放进冷水中,冷热相激,那瓶嘴和瓶底儿便掉下来,一个灯罩就这样被捣鼓出来。点灯笼用的光源无怪乎蜡烛或煤油灯,但蜡烛很少用,太昂贵啦,就用墨水瓶自制一个小小的煤油灯充数。

    我没耐心去做那好看的纸糊的灯笼,就见天儿盼着父亲喝酒,快把酒喝完了,好用那酒瓶子做灯笼。终是没有喝完,还有一小指拇肚厚的白酒躺在酒瓶里。不是那酒赖在瓶子里不往父亲的肚里跑,而是父亲舍不得一气儿喝完。没有办法,只得偷偷地将那点儿酒倒掉,再煞有介事地晃着空酒瓶子对父亲说,这酒让咱家那只该死的猫今晚儿逮耗子时弄洒啦。在父亲半信半疑的目光审视下,急忙火燎地赶制自己的灯笼。

    忙乱了大半天,在灯笼能亮起来的时候,已是到了掌灯时分。母亲已经炒好了两个菜,并把煮好的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了饭桌。在父亲心满意足的“吱吱”的喝酒声中,我们则狼吞虎咽地塞满一肚子鼓鼓的饺子,急急换上母亲新做的衣服,就眼巴巴地盼着父亲快点儿把从供销社买来的鞭炮和与吃食有关的瓜子及远在关内姥姥家邮寄来的花生分给我们。终于等到分配的时候了,先得耐着性子听父亲一顿例行的过年训话,无非是如何不要在外边胡闹如何在除夕夜前后要多说吉利话之类的注意事项等。训话之后,分配正式开始,也就此拉开了我们兄弟间明明暗暗的争夺战,无怪乎在有限的东西中让自己占取尽可能多的份额罢了。占便宜的大多是我,这当然全赖父母护小的缘故。

    顾不得高兴或不高兴,拍拍鼓囔囔的口袋,拎起灯笼就往大街上跑,此时的大街上早已远远近近地亮起了如萤火虫般闪闪烁烁的灯笼。

    四处找拢了同伙,先是仔细查看并找出别人手中灯笼的缺陷和不足,再不知羞臊地夸耀一番自己灯笼的优点和长处,就此又引起相互间的不满和微词。随着狗咬狗般无聊地争执笑骂,每个人都觉得自己费心制作的灯笼确实存在这样或那样的缺点。失望之余,就把贼眼往别人手里溜,特别是那些比我们小的孩子。遇到精致好看的,便一窝蜂地聚拢过去,这个说你的灯笼太小气,那俩个说用俩灯笼换一个,你占的便宜大了天去啦,抢夺之意暴露无遗。小孩子既怕又不舍,情急之间,就顿开喉咙杀猪般地大喊大叫,好象我们要杀了他似的。怕被他的哥哥姐姐们听见,引来杀身之祸,却又不甘心这么好的灯笼在我们身前身后招招摇摇地炫耀,就从兜里摸出一个小红鞭炮说,借火点个鞭炮行不,不待回答就把鞭炮伸进灯笼,点燃后佯装脱手,大呼不好,随之一声响亮,那好看的灯笼便千疮百孔地跌落在雪地上,又升起一片幸灾乐祸的哄笑声和那孩子绝望的号哭声。如是故技重演,头半夜下来,可以消灭十几个令我们馋唾欲滴的灯笼。

    这快乐的时光仅仅维持了上半夜,到了下半夜,灾难和惶恐便影子般紧跟在屁股上,撵得我们个个兔子般东藏西躲屁滚尿流,就是那十几个孩子加起来有几十人之多的哥哥姐姐们穷凶极恶地对我们联合发起了一场围歼剿灭战。凡是被逮住的,除挨一顿揍外,还得被逼迫充当叛徒的角色,领着他们四处搜寻我们这些漏网之鱼。于是,如何寻到隐秘的藏身之地,成了我们下半夜的第一要务。墙旮旯、谷秸垛、仓房,甚至猪圈和厕所里都不停地闪动着我们慌乱的身影。而手中瓶子做的灯笼也仅剩了一根挑灯笼用的小木棍,灯罩早已不知碰碎在了哪里。

    坚持熬到快天亮的时候,剿灭战暂告一段落,每个人必须赶回家去,帮大人们发纸放鞭炮,再吃一肚子新年饺子。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溜回家,刚想遵照父亲训话的要求说句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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